多敦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。小阏氏进来时,他抬起头,猛地吸了一口气,好像假死之人骤然苏醒。
“你去见过龙王了?”
“嗯。”
“如果你先来见我,我会要求你别去。”
“我明白,但总得试一下。”
小阏氏坐在多敦对面,整理好裙摆,凝视着他,心里既悲痛又骄傲,“你准备好了?”
多敦没有回答,露出沉思的表情,“你还记得老汗王当时说的话吗?”
“什么?”小阏氏莫名其妙。两人常会心有灵犀,知晓对方心里的真实想法,可这一回她猜不着头绪。
“那是……十多年前吧,我好像十四五岁,老汗王处决当时的夸日王,你还记得吗?”
“记得。当时的夸日王是诸王当中最后一位老汗王同辈人,是他的弟弟。”小阏氏以为多敦触景伤情,柔声说:“这是汗王家族的传统,每次新汗王产生都会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多敦一脸茫然,随后笑道:“你误解了,我是说前往刑场的路上。我记得当时天很蓝,你骑着马,穿的也是蓝色袍子,一会跑前一会跑后。那个侍卫头儿非常不满,向老汗王进谗言,说你僭越。老汗王大笑,说什么来着?我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。”
小阏氏握住多敦的手,用轻柔到极点的声音说:“老汗王说:我握在手里的,不怕它飞;我看在眼里的,不怕它消失;我踩在脚下的……”
“不怕它跑。”多敦欣喜地接过话头,如释重负,心中纠结的大疑惑终于贯通豁朗。
“老汗王类似的话可有不少。他就喜欢用这种东西,让粗鲁愚蠢的部下崇拜自己。”小阏氏是极少数接触过老汗王内心的人,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其当成神灵。
多敦好像没听到小阏氏的评判,又将老汗王的话重复一遍,“我握在手里的,不怕它飞;我看在眼里的,不怕它消失;我踩在脚下的,不怕它跑……”咂咂嘴,似乎回味无穷——
“所以,我从来没将任何东西握在手里。”
小阏氏险些哭出声来,急忙用微笑掩饰,“怎么没有?你把我握在手里,阿哲巴他们也对你忠心耿耿。”
多敦轻轻拍着小阏氏的手,“你是与众不同的女人,老汗王没能握住你,我也不能。”
小阏氏刚要开口,多敦加快语速说:“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只要我没死,愿意为你做任何事。”小阏氏语气强硬起来,“开口吧。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你报仇。龙王、舒利图、罗罗,一个不落。”
多敦摇头,“我希望你替我报仇,但仇人不是罗罗和舒利图,愿赌服输,我没什么好抱怨的。我憎恨的是龙王和者速,他们一个是外族,一个是外姓,竟然妄想操纵汗位之争。就为这个,我死不瞑目。”
关于多敦为什么会输,小阏氏有一肚子想法,但此时此刻,她只想满足多敦的一切要求,“龙王和者速,我记得了,你很快会在地狱的火焰里看到他们两个。”
“我也要下地狱吗?”
“汗王子孙都得下地狱,别怕,早晚我也会下去。”小阏氏满怀深情,一点也不觉得地狱可怕。
多敦露出孩子气的微笑。
帘外传来两声咳嗽,一名守卫用低沉的声音说:“殿下,子夜快要到了,你需要什么……工具?”
“都有什么?”多敦问。
“毒药、绳子、刀,殿下如果有别的要求,我可以尽量满足。”声音是那么的谦卑,好像这些杀人工具不过是王子常用的小玩意儿。
“毒药更好一些。”小阏氏用嘴型说。
多敦没有接受她的建议,大声说:“刀,要利一点的。”然后小声解释:“我宁愿死在刀下。”
“是。”外面的声音应道。过了一会,两名士兵走进来,奇怪的是,脸上都蒙着面罩,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柄出鞘的弯刀,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熠熠寒光。
将弯刀放在地毯上,两名士兵躬身退出。
小阏氏忍不住哼了一声,“舒利图有胆子判决,没胆子来看吗?”
“舒利图比我想象得更像汗王子孙,你可以嫁给他,联手对付龙王。”
“对付龙王,我一个就够。”小阏氏冷冷地说道。马上又换上柔和的声音,“除了你,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。不管你信不信,把我握在手里的人一直是你,而不是老汗王,更不会是其他男人。”
多敦郑重地点点头,跪坐起来,拿起面前的一柄弯刀,“真贴心,还给我多准备了一把。你走吧。”
“不,我要看着你,让死亡永远印在我的脑子里,这样我就不会忘记替你报仇的誓言。”
多敦再次郑重地点头,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驱逐心中的恐惧,可是当手里握着结束生命的利器,他仍觉得浑身无力,多说一句话都感到困难。
他把刀架在脖子上,发现不是很顺手,连换几个姿势,都不理想,最后将刀抵在腹部,呼吸渐渐粗重。
“我去鼓动乃杭族把你救出来。”小阏氏突然说道。她高估了自己的坚毅程度,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子自杀。
多敦摇摇头,小阏氏的软弱反而让他坚强起来,“绝不能让乃杭族获益。”
他调匀呼吸,刚要动手,又想起一件事,“别让外族人处置我的尸体。”
子夜过去,两名蒙面士兵进来,看着仍呈跪姿但是头颅低垂的多敦,以及呆呆坐在旁边的小阏氏,互视一眼,其中一人从地上拣起另一柄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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