庾献老实从心,张口答道,“弟子明白,一定会避免和师父见面。”
说到这里,庾献一个迟疑。
巫颜目光看来,“怎么,有什么为难之处吗?”
庾献略带犹豫的说道,“有人给弟子起了一卦,说是弟子最近可能有什么劫数。若是弟子有解决不了的麻烦,能否,请鬼姬出手帮弟子一把。”
这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。
万一郭巨佬杀心仍重,一定要取自己的小命,那庾献就只能“死道友不死贫道”,把这锅祸水端到鬼姬面前了。
巫颜闻言,直接问道,“莫非是董扶为你起的卦?”
庾献不敢乱栽赃,含糊了一下,当即使用了伪兵法-无中生友。
“是一个朋友给我说的……”
巫颜摇头,颇有些不当回事的说道。
“天机岂能事事料定?”
嗯……
为了鬼姬的这个允诺,庾献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,“我那朋友精通周易数术,以往也颇有灵验。”
巫颜见庾献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。
不觉莞尔。
她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,“天机无非是上天戏弄人的把戏罢了。这就像是一个谜,同样的谜面,怎么解读全看你自己的意志。周文王曾经是离天机最近的人物,他算对了家国天下,手书《易》经,何等意气风发,然后呢……”
巫颜哂道,“还不是含泪吃了自己长子煮成的肉羹。”
听的此言,庾献生出许多感触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总觉得天意是带着某种恶意和捉弄的。
比如说,庾献亲身经历的传国玉玺事件,还有刚才鬼姬所说的周文王和伯邑考的故事。
——“西伯拘羑里而演周易。”
周文王在羑里被困七年,呕心沥血推导出了《易》经。
结果上来头一卦,就算到了纣王会用伯邑考的肉羹来试探自己。
姬昌心态直接崩溃。
等他一口口的将长子的肉羹吃到肚里,蒙蔽过纣王的使臣之后。
好不容易从羑里释放,匆忙逃往西岐。
走到燕山的时候,天空忽然电闪雷鸣,劈开古墓,现出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。
——我让你吃了你的儿子,现在又还给你一个儿子。
——惊不惊喜,意不意外?
姬昌心态再次崩溃。
默然许久。
将那婴儿认作义子。
这便是后来封神之战中肉身成圣的雷震子!
这种残忍和戏谑,实在让人不寒而栗。
庾献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感受,没想到鬼姬在这看法上,竟然和他不谋而合。
巫颜似乎对占卜之术满满都是槽点。
又说了几句,这才很是正容对庾献告诫道,“人这一辈子,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可以了。不必刻意去理会什么结果的,不然,往往会事与愿违。”
庾献对此唯有长叹一声。
鬼姬可以活的任性,但像他这样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,还是想有个好结果。
那份疑惑,早就在洛邑城外见到那骑牛小童时,就已经斩杀殆尽。
庾献想了想,认真的躬身一拜,“可是弟子还是想赢。”
鬼姬见劝说不动,反倒有些赞赏,“你倒是神思清明,坚韧不拔。也罢,既然如此,我就给你起一卦,看看到底是什么祸事。”
庾献不由瞪大了眼。
这鬼姬也会占卜的吗?
我能重新编吗?!!
鬼姬看了庾献一眼,傲然一笑,“很惊讶吗?占卜本就起源于巫祝。放眼天下,在占卜一道能和我相提并论的又有何人?区区董扶,何足道哉。”
说着,鬼姬从袖中随意一摸,取出一把蓍草。
庾献瞬间想明白了自己的误区。
不错,“周易”、“谶纬”和“天人感应”这三大儒家的莫测手段,乃是源于方士。
诞生于春秋战国时的方士,正是处于百家争鸣的时代,博采众长之后,才变得尤为活跃。
说到底,方士不是文化的制造者,只是文化的搬运工。
方士的这三大玄术,最有可能就是脱胎于人类文明初始的巫鬼之术。
这么一想,精通周易和谶纬的儒宗董扶,在鬼姬这个强大的巫女面前,好像确实有些班门弄斧了。
想到这里,庾献忽然又意识到一个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。
他身为大汉国师,为汉室调理阴阳五行,承受汉室的劫难气运,这是儒家天人感应的具现化。
随着汉室衰落灭亡,庾献将不可避免的受其连累。
这桩麻烦,庾献已经考虑了很久。
若有机会,倒是可以请教下这个大巫女。
这么一想,紧紧抱住这位强大巫女大腿的想法,越发坚定起来。
鬼姬将蓍草攥在手中,对庾献吩咐道,“转过头去。”
庾献暗叫可惜,没法观摩占卜的过程了。
他转身背对的鬼姬,正要静等占卜结果。
这时,一阵慌张,蓦然涌上心间。
庾献心中莫名,然而那种不安像是饥饿一样,让他心慌体虚神乱。
庾献一下子惊住了。
这算什么?
这意外而来的感应,是鬼姬要对自己不利?
还是自己着了什么别的道?
庾献一时心乱如麻,耳中听着鬼姬低声的呢喃,想要回头,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冒犯。
那呢喃声传入耳中,竟慢慢让他战栗起来。
庾献再也按捺不住。
他注视着面前的一树芭蕉,目光微微闪动。
那芭蕉叶轻轻一颤,上面的晨露滚动着,落了下来。
就在这短短的一瞬,庾献从那晶莹的水光中,看到鬼姬双手合十握住蓍草,放在额前慢慢念诵着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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