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暮春三月,草长莺飞,本该是万物欣欣向荣的时节,如今却无人踏春赏景。
松州,下霸。
松州本是中诏十州三十三郡之一,中诏灭国,天下诸侯纷争不断,松州几经易主,如今迎来了新的主人。下霸乃是松州境内最大的城池,此时战火初歇,城内城外,仍是风声鹤唳。
饶是普通百姓,他们也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。
茶寮里头坐着几个布衣百姓,一个一个交头接耳,压着嗓子说话,似乎怕被第三人听到。
“诶,听说了么?咱们现在这位啊……”身穿灰粗布麻衣的男子指了指头顶,面上带着几分恐惧和厌恶,“……原来是河间郡柳氏出身……可是,不是听说她是土匪起家么?”
“河间柳氏?没听过。”
“原先东庆那块地方的士族,其实吧,搁在咱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大家,但好歹比土匪强。”
二人正悄悄说着,旁边传来一声嗤笑。
他们齐刷刷望去,只见发声之人是个粗莽的汉子,瞧装扮也是个普通百姓。
“你们这些消息都已经过时了。”那个汉子一面喝着糙茶,一面半眯着眼,面上带着几分嘲讽,他对着两人说道,“原先的守将把那人的老父亲推到城墙,迫使那人退兵,你们猜猜那人怎么做?她竟然推说自己天生地养,阵前杀了老父……啧啧啧,一箭穿心啊,死得利索。”
茶寮内的百姓听了,纷纷惊得左右环顾,生怕外头有兵卒冲进来抓人。
只是,他们实在是好奇,缠着那个壮汉询问细节。
壮汉矜持了一会儿,笑着将自己知道的消息抖了出来。
他口中的“那人”指的是下霸的新主人,天下诸侯之一的姜氏。
至于她阵前杀父,里头的门道更是精彩。
姜氏兵马围困下霸两月有余,双方兵马数次交战,下霸方面的劣势越来越明显。
眼瞧着要破城了,下霸内的权贵越发惶惶不安。
他们可是听过姜氏如蝗虫过境一般的劫掠传闻,若是破城之日,他们的积蓄可就不保了。
不少权贵选择了暗中逃路,唯有一家没有走,反而在酒醉之时洋洋得意地说自己是城外姜氏主公的亲生父亲。这下可不得了,那人被守城兵将抓走,用以威胁城外姜氏退兵。
被抓走的人不是旁人,正是柳佘。
柳佘,本为东庆河间郡人士。
数年以前,东庆灭国,陷入战火之中,河间柳氏二房席卷了家财跑到中诏避难。
好巧不巧,正好在松州下霸。
有些听众不太相信,说不定是那个柳佘冒充呢?
壮汉笑着道,“柳佘是姜氏生父,这件事情,原先的东庆百姓谁人不知?那个姜氏,本是东庆一个土匪,后来闹得大了,朝廷捏着鼻子招安,将她派去了浒郡。授官的时候,这对父女便闹过一场,柳佘还抖出了一件事情,原来这个嗜杀成性的孽女还残杀了柳佘独子!”
先是残杀手足,如今又阵前杀父,蛇蝎妇人不过如此。
“怪不得……总觉得这两日的气氛古怪,原是因为这个。”
茶寮内的百姓纷纷言语讨伐,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高声嚷嚷。
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,他们何苦为了打抱不平,赔上自己的性命?
此时,一支近千人的兵马护送数量马车入城,车厢内全是嘤嘤嘤的哭声。
为首的妇人苍白着脸,云鬓凌乱,已经长满皱纹的脸黯淡无光,双眼眼窝深陷。
外头,一名身着甲胄的魁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,右手执着马鞭,走在阵前。
不多时,白衣银铠的青年将军骑着马飞奔而来,手中还握着一根长长的银枪。
“符将军——”
“汉美来了,主公那边怎么样?”
符望将军醒了神,连忙迎上前。
“倒也无事,只是……主公瞧着心情不太好。”
符望嗤了一声,讥笑道,“那些张嘴打嘴炮的文人,只会没事找事。”
李赟抓紧了缰绳,并没有接话。
符望悄悄拍了拍李赟的手臂,低声道,“放心,主公手里捏着兵权,他们闹不起来。再者说了,那个柳什么的东西,还不知道是不是主公生父呢……赖上主公,他也配!”
文人造反三年不成。
一群只会以“阵前杀父”,斥责主公残忍无道的老匹夫,有什么可怕的?
围攻松州,牺牲多少将士,胜利在即,半道杀出个“主公生父”,硬要他们退兵、让出先前攻下的领地……呵呵,怎么可能?要是对得起“生父”,主公退了兵,对得起阵亡的将士?
符望却没想到,自家主公竟然如此利索,说杀便杀。
二人护送马车内的数十女眷进城见姜芃姬,这些女眷可以证明主公并非柳佘“亲生女”。
只要否定这一层关系,自然没有所谓“阵前杀父”的罪名。
“抬起头来——”
冷漠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,添了几分磁性,乍一听,倒不像是女子的声音。
古蓁颤巍巍地跪在下方,听到声音,按捺着惊恐,微微抬头却不敢直视坐在上首的女子。
谁能想到,这个被柳氏视为耻辱、被柳佘唾面羞辱的人,有朝一日成了天下最强的诸侯?
“古蓁夫人,将你请来,只是为了询问一些事情。”
坐在上首的姜芃姬,大概是二十七八的年纪,一身气势、不怒自威。
古蓁乃是柳佘正妻,可惜年老色衰,始终不得柳佘宠爱。
柳氏二房逃难到松州下霸,柳佘色心又起,接连纳了数十美妾,任由爱妾作践发妻。
古蓁衰老得格外迅速,满头灰白,竟有油尽灯枯之相。
“姜君尽管问。”
古蓁脊背蜷缩,身形佝偻,瞧着格外可怜。
“你我都知道,我虽然记在你的名下,但并非你的女儿。”姜芃姬单刀直入,古蓁听了这句便面色煞白,姜芃姬像是没看到她的反应,冷言冷语道,“我真正的生母,名讳古敏,诞下我的时候便已经难产而亡。你寡居之后没两年,带着我嫁给了柳佘,我说的可对?”
古蓁乃是琅琊古氏庶女,十分不起眼。
古敏却是古氏嫡女,只可惜生来痴呆,一生从未嫁人。
古蓁嫁人之后,夫婿早亡,她回了娘家却不甘寂寞与风流成性的柳佘勾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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