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罡魔音过处,方圆百里范围内,水上水下犹未被天梭潮惊走的生灵,轻者魂飞魄散,重者血肉化泥,更招来魔影幢幢,尖声欢笑,化为一阵妖风,循音波过处,向前推移,穿透了浪花,扑入天梭潮前端,任鱼潮汹涌,这一下也带走了近千条。
这一击与简紫玉的攻击又有不同,后者驭剑,有滚滚红尘的独特味道在里面,剑意虽是凌厉,却是“和光同尘”,击杀目标都似在如真如幻的迷梦中,没有任何刺激性的场面出现。而天罡魔音却是威凌霸道,崩散的血肉,肆虐的魔影,瞬间就污了海水,使得天梭鱼潮出现了剧烈的骚动。
天梭鱼“饥则鲸吞无度,饱则穿织无方”,天生与天地元气勾连密切,潮头一乱,海天之间,便是风雨大做,其间电光如长蛇,蹿动不休,炸音连环,几成雷暴之势。
此时此刻,除夜狮屹立潮头,正面相迎之外,其余人等,都四散开来,避过天梭潮的正锋,只在外围,放出法术遥攻,如若不然,真被纷乱的气机缠上,顺势引来了劫数,可就倒霉透顶。
夜狮其实也不好硬抗,站在前面,却是自恃速度远超天梭潮,逐步后退。作为布下阵势的核心,他要确认阵盘运转是否正常——即使他对鬼厌观感有所变化,也不能略过这一程序。
目前来看,一切正常。
被众修士法力撕碎的天梭鱼精血渗入海水,当即受某种力量吸引,化为千百道粗细不等的血线,投向正在海水中不断下沉的阵盘。当第一缕血线粘连上去,阵盘就停止了下沉,悬浮在当前水层中,中央秽渊魔主的仙佛之体,金光反而内敛,又像是被血流冲刷,渐渐露出其本相。
九宫魔域的布置消耗很大,其余天材地宝也就罢了,其所需的一项,乃是巨量的精血,以为供养,这一直都是难题,立阵数月以来,方圆数千里的海域,生灵都要给杀绝了,天梭潮的到来,在几位魔君眼中,倒是个上好的进益。
完成了诸魔君的布置,这时候夜狮才吁出气,一步跨出,也让过了天梭潮正锋,随手一击轰去,打破了外围紊乱的元气屏障,在偌大的天梭潮上,撕了个“小口”,上百条天梭鱼崩解,但对整体仍没有什么影响。
一侧,分光和另一位同门秦行靠了上来。
夜狮扭头四顾,对上天梭潮后,众修士很自然就以宗门为单位,分了三拨,由于海天之间,云气逸乱,霹雳横飞,环境混乱,三拨人之间的距离,也是越拉越大。
分光那边他不用担心,不过他也见到,紧随分光的四代弟子秦行,飞动间极是兴奋,便哼了一声:“注意点儿……”
“是。”
秦行的体型甚巨,较夜狮还要高出一个头,且秃头袒肩,更显狞恶,但他对夜狮向来是敬畏的,举手投足就收敛了一些。可没过多久,他不由自主,又故态复萌。
不是他不长记性,而是这么一出手,便与从前有许多不同,身具的力量似乎永无止尽——他知道这是鬼厌那色胚,借魔主法相的威能,遥空加持的结果。
可这种力量,明显不是超出他控制范围的那种,若真那样,他这会警惕排斥,可事实是,那力量完全由他心神主导,又不逾越他既有的层次,且如汩汩清泉,汇聚成河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,随心所欲,帮助他将一身所学,发挥到极致。
如此如臂使指的力量,无需他分心调整,心神自然专注,心思即而清明,一些以前的窒碍、未尽的细微之处,纷纷顿悟于斯,举手投足间,只觉得真力弥满,云蒸霞蔚,四肢百骸,发梢毛孔,无所不至,又扩及身外虚空,心游物外,与天地法则、域外天魔等一呼一应,似有神通暗生,如饮醇酒,酣畅淋漓。
这是修为精进之兆,秦行在四代弟子中,虽也算是出类拔萃者,但其入门甚早,修行年岁几乎与上一代的几位师叔等同,现今锢于步虚境界久矣,又如何能不珍惜?
此时此刻,裹胁风暴而来的天梭潮,已经不再是重点,他的心神已经全部浸入自身,只想着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,都尽可能地记录下来,待到时机成熟,也许只需一脚,那摇摇欲坠的修行屏障,就要轰然倒塌。
也正因为如此,他浑然不觉,在海水中悬浮的阵盘上,与他对应的那枚棋子,正映着中央秽渊魔主法相的光芒,一呼一应,频率渐渐加快。
“第二个……”近万里之外的明堂宫中,鬼厌心声回荡。
明堂宫里,只剩鬼厌和无垢先生两个人。在后者眼中,鬼厌从夜狮一行离开那刻起,就面壁枯坐,如一尊雕塑,当然,其实是神游万里之外。
可他却不知,其实余慈心神,却是在一处特殊所在。
这一刻,鬼厌独坐虚空,无量无垠,似在域外,然而不见星光,连秽渊魔主的法相,都隐没不见,只有身前一副形制古怪的棋盘,外圆内方,上面有九枚棋子,为他所用。
三宗九名修士,每一个都对应一枚棋子,至于天梭潮,乃至于后面的某个存在,则是他的对手……或者说,是棋盘上的另一方。
至于鬼厌,则独立于棋盘之外,执子欲行。
众修士中,夜狮、郑曼成的修为境界都在他之上,分光之流,亦不逊色,这些大宗修士,传承完备,道基坚固,是当之无愧的人杰,可就是这些人,就化为棋子,落在棋盘上,似乎稍用点力,就能将他们投往死地。
目前为止,大部分人还有相当的自主权,但已经有两人,即东阳正教的万密和九玄魔宗的秦行,渐渐迷失在秽渊魔主那恢宏伟力的加持中,分不清真实虚妄。
秽渊魔主法力,源于一切懈怠之心,一切虚妄之念,广泛来看,即一切“以小换大”的不对等之事、之愿,都会与其产生勾连。如秦行之流,虽有精进之心,却将精进建立在“机缘巧合”的虚妄基础上,自入瓮中,非鬼厌刻意所为。
至于万密,七情六欲那关都过不去,无需多言。
这一刻,两枚棋子,或生或亡,不过鬼厌一念之间罢了。
他将属于万密的那枚棋子拈起,心中自然有相应法门流过,依循此法,置子之后,阵盘才会真正发动,而他也才算是行使棋手的权力。
将置未置,鬼厌手悬半空,若有所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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