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姜雪宁的身世……
张遮张口,又闭上,最终回避了这个话题,面上归于清冷,只道:“陈年旧事,不愿再提。”
这是有所顾忌,也不愿提起的神态,倒不像是作假。
冯明宇也是精于人情世故的人了。
他心念一转便换了话题,半开玩笑似的道:“那这小姑奶奶可有些难伺候,老朽算是得罪了她。不知令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,吃的玩的都好,老朽先问一问,待一会儿进了城便叫教中几个兄弟去张罗一下,也好让令妹开心开心,消消气。”
明面上行,张遮乃是奉度钧山人之命来的。
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。
冯明宇对张遮客气些,连带着对张遮的妹妹客气些,也无可厚非,所以说这一句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。
可张遮在牢狱里审犯人早已是驾轻就熟,深知若有两名犯人共同犯案,将这两人拆了分开审讯,必定能使其露出破绽。
天教打的也不过是这个主意罢了。
只是这问题……
姜雪宁喜欢什么呢?
张遮想,她喜欢华服美食,游园享乐,曾满天下地找厨子为她做桃片糕,又挑嘴地说做的都不好吃,折腾了小半年,腻味之后便又叫人将那帮厨子赶出了宫去。
沈玠为她叫戏班子入宫。
宫女们一度为了讨她欢心干脆连皇帝都懒得勾引,成日侍奉在坤宁宫,给她看些外头的时新玩意儿。
她喜欢云雾茶,桃片糕,踩水,蹴鞠,听戏,玩双陆……
一切好玩的,一切好吃的。
但这也成为朝野上下清流大臣们攻讦她的把柄,厌恶她的享乐,厌恶她的没规矩,参她不知勤俭,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。
姜雪宁一怒之下,把御花园里的牡丹都剪秃了。
那一阵他们入宫,在御花园里所看见的牡丹,一丛丛都是花叶残缺,惨不忍睹。
有大臣便说莳花的太监玩忽职守。
伺候的太监便小声回禀说:“这是皇后娘娘亲自那剪子剪的,说是知道近日圣上多召几位大人在御花园里游赏议事,专门剪了给大人们瞧个艳阳春里的好颜色,解解乏闷。”
那些个老大臣立刻气了个吹胡子瞪眼。
沈玠打乾清宫里来,一见那狼藉的场面没忍住笑出声来,咳嗽了几声才正色,但丝毫没有追究之意,只是和事佬似的敷衍道:“皇后也算有心了,虽然瞧着是,是……”
“是”了半天之后,终于挑出个词。
然后说:“有些与众不同罢了。”
冯明宇见张遮有一会儿没回答,不由道:“令妹没什么喜欢的吗?”
张遮顿了顿,道:“她什么都喜欢。”
冯明宇道:“可令妹看着似乎有些……”
有些挑剔。
这话冯明宇没明说。
张遮却忽然想起了那只漂亮的鸟儿。
蓝绿色的羽毛,覆盖满翅,长长的尾巴却像是凤凰一样好看,据传唤作“凤尾鹊”。
那时还在避暑山庄。
头一天他在荷塘边的石亭里遇到那位传说中的皇后娘娘,受了一场刁难,次日沈玠便带着文武百官去猎场狩猎。
姜雪宁自然也在。
她穿着一身的华服,手里还拿了把精致的香扇,坐在帐下只远远看着旁人,一副兴致缺缺模样。
直到那山林间飞过了几只漂亮的鸟儿。
蓝翠的颜色,清亮极了。
她一下便被吸引住了,站起来往前揪住了沈玠那玄底金纹的龙袍袖角,指着那几只小小的鸟雀道:“我想要这个!”
沈玠当然由着她。
当下便对参加射猎的那些年轻儿郎说,谁要能射了那几只凤尾鹊下来,重重有赏。
那些人自然跃跃欲试。
可忙活了半天也不见有结果。
姜雪宁便不大高兴起来。
沈玠于是安慰她:“小小一只鸟鹊,若是真想喜欢,改日叫内宫给你挑上几只,都给你挂到宫门外,可好?”
姜雪宁却道:“宫里养的有什么意思,我就要外面的。”
沈玠于是也没了办法,叹了口气。
正自这时,御林军里有些兵士忽然叫嚷起来,插嘴说:“太师大人的箭术不是很好吗?我上回见过,百步穿杨的!”
原本承德避暑,谢危不来。
他留在京城为皇帝处理些朝政大事,只是近来有几桩不好定夺之事,要与皇帝商议,所以昨日才驰马赶到。皇帝留他歇上一日,今日还没走,适逢其会。
此言一出,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到了他身上。
这位年轻的当朝太师,当时穿着一身苍青的道袍,轻轻蹙了眉。
沈玠却笑起来请他一试。
姜雪宁仿佛不很待见此人,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,在后头不冷不热地加了一句:“要活的。”
彼时谢危已经弯弓,箭在弦上。
闻言却回头看了姜雪宁一眼。
张遮当时觉着这位素有圣名的当朝太师,大约与别的大臣一般,都很不待见姜雪宁。
“咻”地一箭,穿云而去,如电射向林间。
箭矢竟是险而又险擦着其中一只凤尾鹊的左翅而去!
那鸟儿哀叫一声稳不住斜斜往下坠,掉在了草地上。
姜雪宁于是彻底没了那母仪天下的架子,忍不住欢欣地叫了一声,仿佛忘了自己对谢危的不待见似的,忙叫身边的宫人去抓那鸟儿。
宫人将鸟儿捡回,竟真还活着。
只不过翅膀伤了一些,却仍旧艳丽好看,正适合养在笼中,挂在廊下。
从此阖宫上下都知道,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养了一只漂亮的鸟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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