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太后!”薛绍抱拳一拜,抬起头来看着她,一板一眼的说道:“程务挺或许该死,但是,他不能死!--尤其是现在,不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上!”
仿佛正在气头上的武则天被当场反驳了,但并未发怒,平静的道:“为何?”
薛绍深吸了一口气,将自己这么多天来所想过的所有理由当中最有说服力的,归纳成一句话说了出来--“朝廷杀程务挺,最受益也最高兴的,必然是突厥人!”
武则天的神态表情依旧是没有一丝的波动,表现得异常的沉默。
薛绍心里清楚,她这样一个执政数十年的政治大手,没理由想不到这一层面的因素。所以,自己也没有真的指望单凭刚才的三言两语就能将她说服。
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,薛绍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甚至是最坏的打算。
武则天起了身,慢慢的走到薛绍身边来。
和她相处了这么久,薛绍也渐渐熟悉了一些她的习惯。但凡需要深思熟虑或者是说一些非常重要的话的时候,武则天总会离开座位走出来,走到他人的近前面对面的说。
“心腹之患,远胜于肘腋之疾。”武则天走到了薛绍的身边,神情淡漠到有些冷肃,说道:“薛绍,你不仅仅是一名将军,还是本宫最信任的女婿和最器重的股肱,更是先帝留给新朝的托孤重臣。你考虑问题,不能只看眼前之利害或是单凭一己之意气。更多的,你要站在社稷与朝堂的立场去思考。”
“臣知道。”薛绍点头,认真的回道,“太后,臣确实就是按你老人家所说的,是站在国家社稷与民族长远的利害角度,来思考程务挺的生死之事。”
武则天的眉宇微微一沉,“那你都思考出了一些什么样的结果?”
“臣是一名将军,在其位谋其事,大多是从军事角度来思考的。”薛绍说道,“无论我们承认不承认,如今之突厥汗国都已然雄起。今后的很多年里,他们都将是大唐最为棘手的外敌。千军易得一将难求,在这战乱之秋,朝廷每杀一将,无异于自毁一道戍边的长城。这种事情,无疑是亲者痛仇者快。程务挺,他是大唐抗击突厥外敌的重要将领之一,深为突厥人所忌惮。现在,他是否犯罪或者其罪行当不当死,姑且不论。只要大唐开启了自戗边将的恶例,必使得为将者人人自危,军队中人心惶惶,从而军心涣散士气跌落。外敌就将有机可趁。此消彼涨……杀一个程务挺给大唐所带来的恶果,是难于估量的!”
武则天听得很认真,听完之后沉默不语的踱着步子深思熟虑。良久之后,她说道:“程务挺确是一条猛虎,足以撕裂任何外敌。然而,养虎终为患。”
薛绍忙道:“太后,正因为猛虎足以撕裂任何敌人,那么它的存在,也就足以震摄任何敌人!--前提是,让它活着。哪怕是圈养在笼子里,那也是一种震摄。如果只是一张被扒下的虎皮,那也就毫无用处了!”
武则天的眼睑微微一抬,仿佛是有那么一点心中灵犀一闪的意味。
薛绍走近了一些,小声道:“太后,程务挺或许是因一时糊涂而险些误入歧途。但他毕竟迷途知返,并未给大唐造成巨大的损失。现在他都已经提着自己的脑袋来了长安请罪,足以证明他是诚心悔悟。此时此刻的程务挺,就像是一只自废了爪牙的猛虎,正在心甘情愿的要走近笼子里听凭发落。当此之时,如果杀了程务挺不过是了却一些莫须有的猜忌和陈年的旧怨,却是帮助我们的敌人除去了劲敌,换作是他们欢欣鼓舞。如此看来,仿佛是一利百害。”
武则天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,“说下去。”
“反之,如果留下程务挺一条性命,而是双赢百利。”薛绍说道,“朝野上下尽皆知晓程务挺与裴炎是儿女亲家,裴炎败亡之后程务挺在河北蠢蠢欲动的消息,也是传得沸沸扬扬。再加上扬州徐敬业的叛乱这么一闹,民野百姓无不惶恐,以为隋末乱世又将到来。如今万幸,程务挺主动来了长安请罪和解,太后若能既往不咎对其赦免,足以显得太后宽大为怀,同时也就有力的粉碎了大唐即将爆发河北内战的谣言。这对大唐的社稷民生之大定,是相当有利的。再者,至从裴炎倒台之后,朝臣人人自危唯恐遭受波及清算。此时若能留下程务挺的性命,会相当的有利于稳定人心,稳定朝堂。当然,也能稳定军队!”
“然而程务挺着实该死。”武则天说道,“身为国家重臣、戍边军帅,他仰仗旧功和手中的兵马,意欲反叛朝廷。虽然他最终被你劝服回头,但是他但凡有了这样的举措,那就绝对不是国家律法所能容忍的。若不惩处程务挺,今后边将尽皆效仿于他,仰仗兵权尾大不掉与朝廷作对--此例一开,又将如何?”
“犯上谋逆,十恶之首。臣自然懂的……”薛绍说道,“然而律法治罪,也是在其行也不论其心。若是论心定罪……天下该死的人可就太多了。恐怕为臣也是难逃一死啊!”
“别油嘴滑舌!”武则天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声,“难不成你也在心里辱骂过本宫和先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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