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着这声吼, 薛延瞳仁一缩, 转身就跑出去, 临出门前, 他顺手在门口拎了把扫帚, 等着把小结巴打个皮开肉绽。阿梨茫然躺在床上, 愣了瞬, 而后恍然明白过来,急匆匆披上衣裳,也跟出去。
外头, 胡安和正提着小结巴的耳朵将他往屋里拽,冯氏在一旁拦着,韦翠娘眯着眼叫好, 韦掌柜还穿着一身白色中衣, 提着个灯笼,冻的哆哆嗦嗦地讲情, “孩子回来就好了, 别打了, 大半夜的, 赶紧睡吧。”
胡安和难得执拗, 恨恨道, “才多大,就知道夜不归宿了,要是不好好管教, 以后怕不是能插着翅膀飞上天!”
韦翠娘附和道, “就是,我这就去叫薛延过来,非得揍你一顿不可。”她一甩袖子往厢房走,路过小结巴的时候不忘狠狠戳一下他脑门,将小结巴戳了个后仰,“你知不知道阿梨姐姐急成什么样子了,她身体本来就不好,你还气她,等着屁股开花吧你!”
小结巴一张脸拉成苦瓜,他是想到了现在回来后果可能会不太好,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堪设想,薛延向来沉着一张脸,小结巴本就怕他,现在笑眯眯好说话的胡安和也不帮他了。
没见过几面的韦掌柜倒是很慈祥,可是他说话也没用啊,韦翠娘一瞪眼睛,他就熄了声。
小结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,转过头拽着冯氏的袖子不撒手,委屈道,“阿嬷,阿嬷,你可得救救我。”
冯氏叹气,摸摸他的脑袋,没说话。
小结巴心都要死了。
院子里一团乱,几个下人和丫鬟也在场,子夜的寒风裹着几粒新雪,吹得人打了个冷颤。谁都没有注意到,那个随着小结巴一起来的少年,在听见“阿梨”的名字时,便就僵在了原地。
阮言初手指在身侧攥紧,艰涩地咽了口唾沫,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他无比地渴盼着能再见到阿梨,却又害怕这再是一场空欢喜。有时候,充满了希望后的失望,比从没有过希望要更让人难过。他是真的怕了。
直到阿梨的身影真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。
她头发还有些乱着,被一根红色的发绳松散系起,垂在背后,素白里衣外披着件淡黄色的袄子,屋里头烛台亮着,暖融融的光透过窗纸倾泻在地面,阿梨倚着门,周身像是笼着层淡淡的光晕。
阮言初呆呆望过去,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某个神秘的梦境,血液逆流,似乎连头发稍都是冷的。
他视线凝集在阿梨的身上,在心里默默地想着,如果这是个梦,那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好了。
六个月的漂泊无依,担惊受怕,他是真的受够了。
鞋底似是黏在了地面上,阮言初想要动,想要跑过去,碰碰阿梨的手,但双腿宛若千钧,让人动弹不得。
血浓于水,姐弟之间似是天生便就心有灵犀,踏出门的一瞬间,阿梨便就觉得心尖猛地一跳。她顿住脚步,视线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扫了一遍,然后停在某个点。
月亮被黑云挡住,原本清透的天空看起来又变得黑沉压抑,院子里没什么光亮,只有韦掌柜手里颤颤巍巍就快要熄了的灯笼,还有从四面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。
在小结巴的身后似乎站着个人,个子更高一点,身形清瘦,有着少年的单薄,看不清脸。
但阿梨心中就是有一种猜想,不知源头,却极为坚定。
那个少年,她定是认识的,见过的。
有个想法在心底疯狂滋生,她觉得不可置信,却又控制不住去想。
薛延察觉到阿梨的不对劲,停下脚步,回头看她。
她手指紧紧握着门边的位置,脸颊被风吹得有些泛红,秋瞳剪水,眨也不眨,他被吓了一跳,原本冲天怒火也冷了下去,急匆匆返回去打量她神色,矮身问,“阿梨,你是不是病了?觉着冷吗?”
阿梨唇张了张,轻声唤,“薛延……”
薛延应了声,双手捧着她脸,拇指擦过她眼下位置,“嗯,我在呢。”
阿梨急促地喘息了下,眼睛盯着不远处方向,看着那个少年缓缓走出来,越来越近。她用手捂住唇,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,泪滚烫地滑过手背,扑秫秫落在地上。
她哭得太突然,薛延快要被吓傻,忙忙用袖口给她擦,“阿梨,你到底怎么了啊?”
还没等到阿梨的回答,身后便就传来一声轻轻的唤,“姐。”
最开始时,这声音极轻,几乎一出口便就散在风雪里,下一声便就重起来,如同低泣,“姐!”
薛延转身,只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,快得像阵风,一瞬间就飞到了阿梨的身前。
与同龄人相比,少年的个子已经不低,甚至比阿梨还要高些,他微微弓着背,将阿梨死死搂在怀里,又哭又笑,重复着唤,“姐……”
他说,“我终于又见着你了,我好想你啊,姐。”
阿梨听不见,但是她知道,这个抱着她的少年一定就是她的弟弟,那种感觉不会变,甚至连他流下的泪的温度都是没变的。很久之前,弟弟背不出文章被父亲骂,他委屈地抱着她哭,和现在是一样的姿势。
只是那时候,他还只到阿梨的下巴处,现在却已经长得这样高了。
薛延直起腰,静静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,恍然也明白过来,看向站在院子底下的小结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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