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瑕看了程元凤一眼。
其实,他并未告诉过程元凤全部的计划。
因为他不信程元凤的立场与自己相同,若事先说了,程元凤或许会一开始就破坏掉这个计划。
但李瑕还是在朝会前稍微提醒了程元凤,因为他信程元凤的立场与自己有一部分相同。
这事说来颇为微妙,他李瑕与满朝宰执,也包括那个不在临安但参与颇深的赵葵,并没有两个人之间的立场是完完全全相同的。
只看在不同的事情上,如何彼此利用、争斗。
果然,程元凤看得明白,也知道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走最符合立场的路。
~~
还有一人,也在这时偷瞄着程元凤。
是白茂。
他脑子想到的是与张弘道的对话。
“你是个孝子,我很欣赏你这点,打算放你回宋境接回你娘亲。”
“小人要怎么做?”
“你只要去救出聂仲由,和他一起回宋境,再到临安府去告发他和李瑕……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你放心。”张弘道拍了拍他的肩,道:“赵宋那些士大夫我懂,你到临安府一告,自然有与赵葵不对付的高官来联络你,你只要提出事成之后让他放了你娘亲即可。”
“他们会不会杀了小人?”
“他们杀你做甚?连我都没杀你。”张弘道摇了摇头,又道:“你不回去,对我也没用了,我只能杀了你,那你娘亲也会死;而你身上带着烙印,回到宋境只会更惨,也只能按我说的。”
“小人当然听五郎的。”
“无妨,你且看吧,且看聂仲由的下场,就会知道我说的不错。”
当时,白茂也想,五郎为何要费这么大劲做这些,然而仔细一想,其实五郎什么都没做。
只是放了两个俘虏而已。
且还是两个对五郎已没用的俘虏。
只这样,就可以利用赵宋的朝争杀掉李瑕,五郎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。
因此,白茂真的很敬仰张五郎。
但现在,白茂发现,李瑕居然……居然在见到他之前就已经捏住了他的软肋。
明明回临安到现在,都没被李瑕看到过一次啊。
而且右相已经把娘亲交给李瑕了……
白茂想着这些,目光从程元凤身上移到李瑕身上,终于下定决定。
他大哭着,喊叫起来。
“小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呀!他们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了,还骗我说这都是为了大宋社稷!其实……其实就是小人把聂仲由救回来的……小人根本就没见过聂仲由与李瑕投敌……”
在白茂改了口,开始诉说新的供词之际,又有禁卫快步转了回来。
“陛下,搜到了……”
~~
一块烙铁被放在木盘上,呈上了选德殿。
吴衍忍不住转头看了李瑕一眼,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。
他想起李瑕昨夜所言,依旧激赏不已。
“我说的都是真话,不需要费力去证明。谢方叔说的都是假话,只要捉住任何一个细节,推翻,就足够了。”
而今日殿上发生的一切,皆在印证李瑕这一句话。
……
“臣来比对吧。”吴衍道。
“允。”
吴衍理了理袖子,从木盘上拿起那块烙铁。
他心说姜铁匠手艺真是不错,一点也看不出是连夜赶制的。
昨夜正是他带李瑕去三衙见了聂仲由,又去打造了这块烙铁送回去给聂仲由烙上。过程虽不易,但三衙不认为会有人救聂仲由,李瑕原本只需要洗清自己就可以。
烙铁在红泥上沾了沾,“啪”地盖在一张白纸上,吴衍捧着纸,对照着聂仲由的后脖颈。
“诸公请看,分毫不差!”吴衍道:“这次看清楚为好,莫像萧御史那般敷衍一看。”
当然是分毫不差。
吴衍心中得意,睥睨着萧泰来,讥道:“不知三衙为何要给聂仲由盖一个北面驱口的印记?是为将我大宋豪杰驱为叛逆耶?”
群臣面面相觑。
“左相……竟真做出这种事?”
“这是栽赃!这是栽赃!”萧泰来疾呼不已。
“不错,这就是栽赃!”吴衍道:“你栽赃李瑕。”
“……”
谢方叔已闭上眼,脸上泛起颓然之态……
“我们没有通敌叛国!左相害我们,好不容易才回来,他害我们!”刘金锁大哭不已。
聂仲由没有说话,无力地趴在地上,固执将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。
赵昀目光扫过大殿,依旧感受不到李瑕的情绪起伏,却能深刻地感受到聂仲由的忠心。
其人口不能言,但历经艰险一定要回到宋境,遭受冤枉无比悲愤还依然忠心……赵昀感受得到。
赵昀起身,趿上鞋,走向聂仲由。
“陛下。”群臣连忙上前相护。
赵昀却已亲手扶起了聂仲由。
聂仲由满面泪流,张了张嘴。
声音沙哑含糊。
赵昀却知,那是一声“陛下”。
而聂仲由这一声陛下,比刚才群臣假惺惺的呼唤显然真挚得多……
赵昀冷冷睥睨了谢方叔、萧泰来一眼,问道:“尔等言,仲由欲行刺朕耶?”
“陛下!”萧泰来慌忙跪倒,“臣惶恐,臣……”
谢方叔原先还在危坐,已然连忙起身。
忽听官家又喝了一声。
“壮士归来!尔等污其为叛国细作耶?!”
谢方叔慌忙跪倒。
“臣……臣……”
“臣监察御史吴衍,恳请陛下重惩谢方叔!方叔公器私用,以私隙残害忠良,结党交争,置国事于罔顾。陛下明烛事几,岂可堕此辈蒙蔽术中,何忍以祖宗三百年之纲宪,而坏于此小人之手耶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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