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奔听得懂一点蒙古语,在堂中听马纳普说要给写封引见信时,他看到了李瑕示意,便转身拿了纸笔。
才端来砚台,他便听到了惊呼声,只见李瑕径直一匕首下去,把马纳普捅翻在地。
杨奔愣了愣,心想好歹写完引见信啊。
转念一想,他又想到蒲帅都在攻城了,马纳普也不可能有心思再写信,不如立刻杀了。
杨奔马上又意识到,他绕了一绕才明白的道理,县尉却是当即便有了决断,这份果断实在是有些惊人……
“噗。”
再抬眼一看,李瑕已收了匕首,接过佩剑,一剑结果了杨渊。
杨奔心想,带杨渊去诈开城门也好啊……哦,这种混乱的夜晚,普通蒙军没几个认得杨渊,带他还多了一个风险,不如杀了。
这些思量不过一瞬间,堂上血迹未干,李瑕已开始披甲。
杨奔连忙与一众佰将去拿了藏好的盔甲穿戴起来。
忽有人拿手在他腰间一捅。
杨奔转头见是宋禾,不由皱了皱眉。
“记住,你这佰将盔甲是于柄的。”宋禾冷着脸说了一句,转身走开。
杨奔冲宋禾的背影道:“他又不是我害死的,当时若非有我,你们全被蒙骑追……”
“知道。”宋禾头也不回,“我是告诉你,别做的比于柄差。”
“呵。”
杨奔冷笑一声,暗道自己怎可能比那马夫出身的粗鄙人做得差?
他披甲的速度极快,还有时间向李瑕道:“县尉,万一我们开了城门,蒲帅又来不及进城,如何是好?”
“不会。”
李瑕语速很快,道:“蒲帅今夜能到,必然已丢弃了所有辎重,要一举攻下成都,逼蒙军巷战。那便不会有试探,只有这一轮攻事,不破城池誓不休。”
杨奔一愣,还没想明白,李瑕已戴上头盔,执佩剑大步而走。
“动作快!”
“是!动作快!都跑起来……”
夜色中,八百庆符军穿过成都残破的街巷。
他们之所以能进城驻扎,一方面是因蒙人管治宽松,另一方面也是因城内空阔,几乎已成了一座只有军队驻扎的空城。
……
早在二十一年前,阔端引兵攻掠川蜀,火烧成都,大肆屠杀,千年古城民无噍类,城中堆积骸骨达一百四十万具。
时人称之为“丙申之祸”,痛哭“昔之通都大邑,今为瓦砾之场;昔之沃壤奥区,今为膏血之野。青烟弥路,白骨成丘,哀恫贯心,疮痏满目。”
十六年前,蒙军再次攻掠成都,时称“辛丑之祸”,连忽必烈幕府谋士郝经也唏嘘不已,赋诗云“子规啼缺峨嵋月,嘉陵江中半江血。”
淳佑五年、淳佑十二年,成都多次被蒙军攻破洗掠,直到两年前被蒙军占下至今……
李瑕也是第一次到川西,看着这满目疮痍,极受触动。
他很难想象,这残城当中曾经有过数百万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受辱、丧命于铁蹄弯刀之下。
而今夜,他不必再克制、隐忍……
~~
“快!动作快!别等蒙军反应过来!”
成都城东,城墙下一片吆喝声响起。
蒲择之抬眼看着夜色下的城头。
他面沉如水,显得成竹在胸,但其实他眼皮跳得厉害。
在世人眼里,他是大宋朝的礼部尚书、是文弱老儒,应该龟缩后方施谋用略。
但他打起仗来,能比武人更血性、更冒险……
蒲择之不是没尝试过更稳妥的办法。
年初,他也曾上奏请求更多的援兵,朝廷回复他“今处处风寒,皆当援增,又岂止于川蜀?”
这大宋朝确实是“处处风寒”了,两淮、京湖,甚至是两广皆已处在蒙军攻势之下,除了临安行在,何处无战火?
蒲择之细思之后,反而更坚定了收复成都的决心。
成都系川蜀安危,不可不复。川蜀系天下安危,收复成都之心不可不坚。
因此,渡过沱江之后蒲择之毅然下令,不带辎重,全军日夜疾行,抢攻成都。
衔枚疾行至城下,宋军不休整、不造攻城器械,趁夜立刻发动了攻势。
一千死士脱掉盔甲,仅以绳索抛上城头,开始攀城。
在夜里值守城头的多是蒙古汉军,完全没想到宋兵会来,未及反应,已有宋军士卒攀上城头,乱刀斩下。
惨叫与杀喊声并起。
“杀啊!复成都!”
~~
黄甲奎一刀劈下,血糊了一脸。
他是蒲择之麾下宁远军第三军第十一指挥都头。
比军职更重要的一点是,他是成都人,他父母妻儿俱埋骨于此,“哀恫贯心,疮痏满目”说的正是他的心境,也是成都屡遭杀戮后无数人的心境。
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家乡,黄甲奎不由心头颤栗。
这一战对蒲择之而言是家国大计,对黄甲奎而言则是血海深仇、也是魂牵梦绕。
今夜军中点死士攀城,黄甲奎毫不犹豫就站了出来。
“收复故土,岂缺死士?!”
黄甲奎不怕死,要死他愿死在家乡,杀仇寇、祭亲人在天之灵。
仅是踏上城头,他便一阵哽咽。但迅速看了一眼城门,他还是强忍着没马上去抢城门,而是守着城头,等身后的同袍攀上来。
“快!快上来!”
城头上有守军也同时杀过来,箭矢飞射。
也有守军冲到城墙边,劈断绳索,使宋兵摔死在城墙之下。
一片乱战之中,黄甲奎没有披甲,身中数箭,血流不止。
但好不容易,宋军死士终于在城头上立足,杀退城头守军的防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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