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阳透过连窗纸都没有的窗框照进厅堂,兵器架上的长刀泛起黄光。
王坚重伤未愈,脸上本无血色,却在这样的光亮中显得红润了些,眼神很郑重。
“我有个想法。”他开口,缓缓道:“蒙军能以暗道偷袭,我等亦可以从暗道偷袭蒙军。”
“王将军是想?”
“待史天泽偷袭奇胜门之际,蒙军东面必疏于防备。”
话到这里,王坚终于道:“我欲领精锐出城……斩杀鞑主。”
这最后四个字出口,李瑕愣了一下。
恍然以为听错了。
他没想到,刺杀蒙哥的计划,不是由他提出的,而是王坚。
说实话,李瑕微有些失望,若只是刺杀,他何必入城?
……
但王坚显然不是脑子一热才有了这疯狂的念头。
他对战场势态的掌握,远非聂仲由可比。
不等李瑕、张珏开口,他已转身摊开案上地图。
“鞑主如今驻扎于石子山,此地处钓鱼城东面五里,隔着脑顶坪、深涧沟,皆为不易安营扎寨之处。”
王坚语气平平淡淡,手指却有些颤抖。
“我们要出兵偷袭,当走东面。而钓鱼城除了八道城门皆有蒙军重兵围困。小东门、东新门,亦是如此。但蒙军不知,东新门不远处,有一岩洞,名‘皇洞’,乃是岩壁上本有的裂缝,我军修筑成墙后,改建为暗道,为战时出入之用……”
不得不说,王坚深谋远虑。
他修筑钓鱼城时,刻意留下了好几个这样的暗道。隐于山崖草树之间,使宋军能神出鬼没。
之前汪德臣偷袭护国门,也正是王坚从飞檐洞出城,攻汪德臣后方,才解了危局。
“从皇洞攀援而出,以绳索直抵悬崖之下,可避开攻城蒙军,穿过脑顶坪、深涧沟,直抵石子山鞑主大营……”
王坚重新重重在地图上的石子山点了点,一字一句吐出两个字。
“杀之!”
手指一点之间,一股杀气蓬勃而出。
堂上安静下来。
王坚长舒了一口气。
短短几句话,他已说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计划,似用尽了浑身力气。
这计划很粗糙。
十万大军之中取敌主帅首级,难如登天。
王坚没说成了如何,败了又如何。
出于忠肝义胆,不问生死前程。
这一点上,李瑕远不如王坚。
李瑕更惜命,相比也更自私些,虽有冒险拼命的时候,但从不会忠而忘死。
……
张珏看着地图,沉默了良久。
然后,“嗒”的一声,张珏拿起挂在腰间的斧头,放在地图上。
“我去。”
简促有力地吐出这两个字,张珏眼神间已有狠色。
他竟是咧嘴笑了笑,道:“将军伤势未愈,且还须坐镇钓鱼城。我去偷袭鞑主,杀之。”
王坚摇了摇头,道:“正是因我伤势未愈,城中防务须你操持,故而我去。”
“没有主将去冒险,而副将安坐城中的道理……”
“主将说的算还是副将说的算?!”王坚喝令一声。
张珏硬生生住了口。
一句话,可看出王坚极有威望。
这两人都是喜欢亲自冲锋陷阵的将领,但只有王坚在时,能让张珏每次都老老实实在后方押阵。
“我去偷袭蒙哥之后,你守好城。”王坚又郑重道。
张珏极不情愿,盯着斧头,还希望能用它将蒙哥劈成两瓣。
但在王坚的目光下,他还是低下头来……
王坚于是又转向李瑕。
“非瑜,你入援而来,但我从未把你视为外军。你务必帮君玉守好钓鱼城……”
“王将军。”李瑕忽然打断了王坚,问道:“认为刺杀蒙哥能成?”
王坚道:“我只管偷袭,不管成败。”
“那好。”
……
一直以来,李瑕以刺杀解决过很多问题,且自认为擅长此道。
正是因为擅长,他认为这不可能成功。
十万人中取蒙古大汗首级……这不是只有决心就能办到的。
因此当聂仲由提出要假扮怯薛军杀蒙哥,李瑕犹豫过后,一口否决了。
他认为那是送死。
今日王坚提出这件事……有何不同?
王坚不是聂仲由。
李瑕能完全指挥得了聂仲由,暂时而言却指挥不了王坚,也改变不了其心意。
这是其一。
另外,
李瑕知道蒙哥会死,但不知怎么死。他来钓鱼城,就是要看看守将王坚是如何做的。
这是整场大战中,最有可能击败蒙军之人。
结果王坚却说,要去刺杀蒙哥?
李瑕若反对,便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与计划。
他不愿、不敢再反对。哪怕他分明觉得,刺杀不可能成功……
很矛盾。
也许,聂仲由说的才是对的。
“这场大战,我们要胜,必须有敢死之士,必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决心。”
“前去尸山疑无路,后望血海知有疆。”
当陷入绝望与矛盾,唯有以天大的决心毅力,舍生忘死地去拼。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!
是对是错,李瑕已分不清。
那就干脆不分了。
干就是了……
“那好。”李瑕开口道:“我随王将军去。”
王坚摇头道:“不必,袭营只需猛士,非瑜是智将……”
“我很猛。”
李瑕的语气稀疏平常,但十分笃定,又道:“我剑术也很高明,还会蒙语,也确实很擅长刺杀。”
“你还年轻,不怕死?”
“我不想死,也不怕死。”
王坚注视着李瑕的眼睛,带着些审视之意。
良久。
他点了点头,道:“好。”
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定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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